無名山上有座無名道觀，年紀最大的無名道長據(jù)說跟女媧學過捏泥人兒，偷看過人魚洗澡，還偷過補天彩石。天天穿著一件洗得發(fā)白的道袍，頂著個地中海，胡子一大把，最大的愛好就是下山冒充鬼谷子。

“什么呀，師父捏的泥人兒根本不會動彈，那人魚見天兒在水里待著，”奶聲奶氣的聲音語氣格外正直，抬手往外一指，“補天彩石就在東邊的山上撿的，那上面有的是石頭?！?

說話的是七年前被撿回來的熊孩子，穿著青色道袍，踩著小小的四寸薄底靴，一搖一晃地叉著腰，小胖手指指點點。

無名真人撿他的時候襁褓里帶了塊玉牌，當時拿它多買了兩塊地，用來種菜。小孩兒帶著玉來的，于是給起名兒叫“玉帶”，畢竟叫“帶玉”顯得有點兒娘。

七歲的孩子就站在地壟上，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，戳破他師父吹過的牛逼。這倒也不是什么壞事，小孩兒嘛，總愛逞能，真真假假不可知，只是因為生得可愛又真誠，香客們都愿意跟他說話。

“那你呢？”

“我就厲害了，”玉帶把手往外一指，“我能上天入地，呼風喚雨，撒豆成兵……”

“那你讓我們看看啊?！?

小娃娃摸一摸后腦勺，笑得純真：“嘻嘻，我現(xiàn)在還沒學呢，長大我就會了。”

香客們笑他也跟師父學吹牛，再逗他幾句，也就散了。

這小孩子越長越大問題多得很，“師父，世上有什么啊？”

“什么都有?！?

“觀里有什么?。俊?

“什么都沒有?！?

“世上有什么好玩的嗎？”

“什么都有?！?

“觀里呢？”

“什么都沒有?！?

“那我什么時候能去世上看一看啊？”

“再等等吧?！?

玉帶對自己得到的回答甚是不滿，氣鼓鼓地回去翻書看，自己偷偷摸摸學能耐。

針灸是挺好，巫術也挺好，醫(yī)藥也挺好，不過攢一塊兒就不太好了。

拿草藥裹上布扎成小人，銀針一扎就能哄出個小鬼來。

小玉帶蹲著看他，用手指點點他腦門兒：“你是誰呀？”

眼前的小鬼支撐著草藥包小人動一動，落在地上能來回溜達。

小道士看著拍手笑，這是目前在與世隔絕的道觀里最開心的事。

“師父，”玉帶揣著小人過去找無名，“看，我有新朋友！”

無名面無表情地看著小鬼溜達來溜達去，突然想起點什么，表情逐漸猥瑣：“你想不想看更好玩兒的？”

玉帶頭一次看見老頭兒這么猥瑣，但是貪玩的好奇心還是打碎了警惕性：“想！”

“扽根兒頭發(fā)給我。”

玉帶這根頭發(fā)揪到神經(jīng)線上，疼得眼淚差點落下來，淚眼汪汪地捂著頭，“給?！?

無名把布偶托到手上掐訣念咒，手心生火把頭發(fā)燒成兩個小顆粒，摁在它眼睛的位置，右手在空中抓了一把“氣”，再往身后一甩，結(jié)束了靈魂完善和轉(zhuǎn)移。

這是邪術，傀儡師給無生命的傀儡娃娃裝上眼睛，再施法就能看見傀儡看到的東西。一般會用到植物或者死物上，因為活物自己有獨立意識，會與傀儡師的意識起沖突，級別不夠的話很難操控成功，而且可能走火入魔。

“你看，現(xiàn)在你只要看這棵樹苗的長勢就能知道……?。　睙o名一邊驕傲地解說一邊回頭，嚇了一跳。

“喵。”地上的小煤炭精靈甩著尾巴眨眼睛。

“這貓哪兒來的？”無名知道這把裝逼裝大發(fā)了。

“我前天在山上跟咱許愿池里那小王八一塊兒撿的，不是跟您說過了嗎？”

“完了完了，”無名直抖摟手，“這貓不能要了啊……”

再回頭，貓早沒了蹤影。

玉帶一臉懵逼：“咋啦？”

“嘖，你那小鬼兒附在貓身上，現(xiàn)在自行修煉去了?！?

“那他還回來嗎？”玉帶捏著手里不會動的草藥包娃娃有點失落。

“誰知道呢?！?

“你還我的娃娃！”小孩兒眼淚汪汪扯著老頭兒衣角不松手，打算撒潑打滾。

“哎呀哎呀，”無名經(jīng)不起玉帶的吵鬧，“趕明兒師父再給你做一個?！?

“你說的？”

“嗯嗯我說的，”無名一邊含含糊糊地承諾，一邊犯愁，“嘖，這個怎么辦呢？”

“怎么了？”

“我本來是輸了點兒氣進去，那小鬼長得快，要是捏個訣附在樹身上，你在屋里就能看見樹能看見的東西，而且只要氣不斷，看樹的長勢就能感知黃道變化?！?

“貓能跑得更遠??！那我不是也能看見它看見的東西？”

“那動植物能一樣嗎？植物沒有思想，貓的心思重又機敏，這傀儡……”

“傀儡？”

“咳咳，這氣也是施法人的思想，會和活物起沖突，萬一這貓修煉去了，兩股氣起了沖突，還挺麻煩的?！?

“咱們不是也在修煉嗎？也沒多大事兒啊?！庇駧耆珱]聽懂這一大堆，轉(zhuǎn)著眼珠賣萌。

“你知道個六，”無名敲他腦殼表示鄙視，遂瞇起眼睛回想起當年，“我年輕的時候……”

“我不聽?！毙『簲蒯斀罔F地打斷了老頭兒的回憶，三步并作兩步噔噔噔回了房，留他一個人繼續(xù)發(fā)愁。

深山老林，幾十米的樹尖兒上，甩了甩小黑尾巴。

“師父，這世上有多少個人啊？”

“蕓蕓眾生，浩如煙海?！?

“師父，這世上的人每天都干嘛呢？”

“熙熙攘攘，皆為利往?！?

“師父，這世上的人都怎么過日子啊？”

“你我不見，世人皆苦。”

小孩兒聽這些話覺著別扭，“師父，您是和尚改行來的吧？”

無名捋著胡子裝逼的手頓了頓，“小逼崽子，趕緊做飯?！?/p>